驳船将一块块巨石投入阿姆河的三峡，夕岚催动神剑，将连接着铁链的巨石用坚冰连接在一起，巨石和坚冰垒成高高的坝体，被约束的河水只好流向人为凿出的导流槽，工人们挖好地基支起脚手架，沙石土灰结成混凝土。原本用于杀戮的神剑现在有了新用处，女帝巴赛丽莎用坚冰拦住河水，大魔国女王用烈焰锻造金属，七海之鞭文心用电流和狂风焊接机器，卸掉武器的坦克成了挖掘机和拖拉机，炸弹在矿场和工地中找到了新用处，退役的军人们暂别武器，感叹世界是那样美好。自从人类的祖先拿起石头打造想像中的工具时，这个物种就注定不甘平庸，地球人类有首诗写道:

人猿相揖别，

只几个石头磨过，

【资料图】

小儿时节。

铜铁炉中翻火焰，

为问何时猜得？

不过几千寒热。

这项伟大的工程在6824年9月7日峻工，水流驱动着电机，将船只抬升到河流上游，河水平息了怒气，展现出前所未有的温柔，肆虐千年的洪水已经成历史，高峡平湖的美景已在人间。当地工人在下一工期到来前被安排了三个月的假期，毕竟铁路和电线刚刚进入群山，他们也要用新奇事物改善自己的生活。这些山民有不少是从外地逃难过来的，他们只知道祖先被殖民者奴役虐待，是星王路西法和北风之神轻岳发动起义教他们作战，水王太息和神农炎帝教他们生存，当地人才知道世界上存在友谊。工程队来到这里时，这些难民的后代还在忙着制作武器屯积物资，那些古朴的武器被当成手工艺品和文物，防空洞和地道被当成旅游景点，但是战争留下的伤痕并未消失。夕岚带着吾夷前往村庄度假，刚下火车就看到一架用绳子做的吊桥。

“老人家，这里怎么还有这种桥啊？”夕岚疑惑地问一个老太太。

“陛下，这是新建的桥，工程队修铁路时想修一座可以走马车的桥，可村里人不允许，那些修大坝的年轻人回来之后就用桐油和绳索建了一座新桥，这样每年维修一次就够了。”

“可这桥走不了马车，不麻烦吗？”

“麻烦，但是安全，如果殖民者的军队来到这里，他们无法立刻将马匹和地龙运到村中，我们就可以多抵抗一会儿。”

女皇心中非常佩服这样的精神，为了安全，当地人放弃了安逸，每年不辞辛苦地修建桥梁，这座脆弱的桥梁承载着他们对外界的向往，也象征着对他人的提防，仿佛村庄试探着向铁路伸出的一根手指，一遇伤害立刻缩回。夕岚谨慎地踏上吊桥，吾夷抓着她的手跟了上去，那一刻他们只是恋爱中的普通人，桥的另一端是民兵把守的堡垒，民兵们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保护着巴赛丽莎和英白拉多。难以想象，堡垒后方竟然是仅有两米宽的石路，行路人在石路两旁的凉亭里喝着山歌，村中的孩童从未离开过大山，凉亭是他们观察外界的窗囗，他们每天都在这里听山外来客讲故事。孩子们一起见到夕岚和吾夷就欢呼起来，但家长和民兵却阻止他们继续喊叫，站在第一排的是烈士的孩子，吾夷跪在地上向他们道歉，因为他没能带回他们的家人。

“还以为来了个英雄，原来到底是个凡夫俗子！”一个孩子愤怒地说。

“对不起，我没能带回你的亲人。”吾夷习惯性地道歉。

“我不是说这个！”那个男孩怒道，“你为什么向天帝投降！”

“我只是在用非暴力的手段继续吉哈德，这不是软弱，诗书代替不了刀剑，刀剑也代替不了诗书，如果不用战争就可以解决问题，为什么一定要面对危险呢？”

“你没有解决问题，只是因为你让敌人感到害怕，不敢露出马脚而已。”

“是的，问题还存在，只是我们在为解决问题而做准备，在为解救更多的世人而努力。战斗不是向着死亡的冲锋，而是怀着希望的挣扎。每个有良知的人都在反抗侵略，大部分人只是讨厌侵略者强加的生活，却不知道自己应该过什么样的生活，我们只是在战斗的间隙建设一下家园，让其他人看看我们的答案，我们也可以去别人那里看看他们的答案，这样大家才知道什么样的生活适合自己，什么样的军队战斗力强，什么样的武器有用，什么样的秩序公平。你说我这样做怎么样？”

“我不知道。”孩子突然迷茫起来。

“我想，你应该经常惹恼长辈，长辈也经常让你受委屈，对吧？”

“是的。”孩子的眼泪在打转。

“你理解不了长辈的行为，长辈们也弄不明白你的委屈，这并不是因为你或长辈有什么道德上的问题，而是因为人力有限。如果你第一次见到蒸汽机，只看外表是弄不懂它的结构和原理的，建设那么大的东西，需要许多设计师规划、试验然后不断改进，身为使用者的我们只用知道这个东西的用处和缺点就可以提出意见，但如果不明白它的运行原理就擅自改动，是不是就有危险了呢？”

“是，我知道错了。”

“你没错，只是我的解决方式让你不高兴了，应该改的是方式和错误，而不是人的感受和心性。”

吾夷从来都没有问过孩子的姓名和身世，也没有笼络或责备，因为人做每件事时都有无数种诡辩的方式，但只有真实的想法才最符合自己的逻辑，才能被志同道合的伙伴理解。

很久之后，夕岚和吾夷才来到休息的地方，因为烈士留下的孤儿太多了，他们在桃泉小筑的院中休息，传说当年水王太息在此引出泉水供山民使用，栽下从西方世界带来的桃树供行人品尝。夕岚在桃树荫凉下抱着吾夷午睡，一股莫名的愧疚涌上心头，她再不去想原因，而是看着怀中毫无防备的吾夷，想像着他战斗的场景。五年前（6815年8月22日），她来到岭南看望吾夷，却看到自己最重要的伙伴身受重伤，挣扎着拿起武器准备拼命，当吾夷的鲜血浸透她的长袍时，她才下定决心准备复仇，原本她应该负有全部责任，可吾夷却背负了屠夫和酷吏的罪名，在大功告成后向她自首，让她宽恕世人赦免政敌，直到刀枪入库天下归心。

突然，一阵突叫过后，警笛声响彻云霄，吾夷拿出紫电长风两把神剑保护夕岚，原来是泉水突然变得血红，这正是传说中战争将至的预兆。

“这是只有水王殿下才能控制的警报，要去联系一下水王国，多带些兵力支援。”夕岚惊讶地说。

不多时，大魔国军队启用扶桑木打开扶桑天门（传送门）前往水王国联络，他们没见到水王，但水王国的王家卫队将水逆剑和水王留下的遗书交给大魔国部队，难民和伤员逃到东方世界，将战争爆发的消息带到世界另一端。

水逆剑的名字来源于神剑控制液体流动的权能，也参考了地球占星学中“水星逆行”的说法，水星逆行并非水星的实际运行方向反向，而是由于水星运行轨道与地球自转带来的黄道角度差而带来的视觉上的轨迹改变。即水星并未逆行，只是观察者的错觉，同样水逆剑也无法控制液体流动，只是让液体在其他维度上选择新的道路罢了，无法改变水流向低处的事实，也无法克服水的惯性。

当化名为文心的吾夷推举夕岚成为巴赛丽莎之后，天帝少昊已经同意了仿效东西罗马二帝共治的方案，同意废除奴隶制度、停止扩张和改善民生的提案。可是有一天，一个名叫通古的贵族刚刚走出天帝的监狱，竟然借钱邀请已经不理政务的天帝观看驯兽表演，只见一头当过头领的雄性狮子被铁链困住，在皮鞭和棍棒下疯狂挣扎，天帝一时悲从中来，流下了伤心的泪水，通古叹了囗气说:“唉，兽犹如此，人何以堪！狮子只有在自己的领地中才能叫首领，一旦困在笼子里面，不是猎物食物，那就是宠物。”

“难道它就不会被放出来吗？”天帝哭着问。

“这狮子以前嗜杀成性，吃过人的血肉，谁敢放它出来呀！”

天帝的内心被触动了，他叫停了驯兽表演，打开铁笼放出受伤的狮子，替它包扎好伤囗，然后脱掉外衣和盔甲，赤手空拳与狮子搏斗，经过十几回合，狮子败下阵来，这头猛兽将天帝当成了新的首领，天帝流着泪对它发誓:“宁为一日雄狮，不做百年羔羊。你要回到自己的领地了，我也一样，战死并不可怕，只要不落入圈套被关进铁笼就好。”

天帝命人将狮子送回家乡，拜通古先生为帝师，询问其计策，通古先生给他讲周勃逼迫汉文帝杀掉四个嫡子的故事，然后问:“古语云，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这原本只是个囗号。可现在，如果三界节度文心真的用礼法惩治贵族，用刑律审判陛下的亲信，有几个人能不被判死罪？”，天帝想了一会儿，说“大概有三四个吧！”，通古先生说“提防他们。”。

接下来，通古先生又讲起当年天帝在淮海国横征暴敛，唯独封赏文心一人，试图孤立他的计策，然后问:“按照礼法刑律，天帝是不用负担任何刑事责任的，掌握紫电长风两把神器的文心在成为三界节度七海之鞭后，居然写下认罪书，将东方天帝的位置让给了雪王夕岚。他在坐牢的时候可没有丝毫马虎，所有刑罚那是咬牙挺着，劳改也是真出力。他虽然犯了一些罪，但总归不是死罪，而且他认罪态度好，又立下大功劳，将土地财产全赔偿给了受害的平民，欠下那么多钱却不宣布破产，自食其力一点一点偿还。他带头改造，其他人哪敢不遵从法度受罚？要是所有犯罪的人都认真受罚，只有天帝陛下一人毫发无损，那其他人会怎么看待陛下？”，天帝想了一下说:“他可以认罪，朕也可以。”。通古说“只有广受拥戴的人才能有威望称霸，只有武德充沛的人才有能力称帝，只有慷慨大方的人才有名望揽士，只有建立功业的人才有资格封神。这四种品格和能力，陛下曾经有过，可现在呢？陛下的仇人遍布天下，许多人起兵反叛，这些人死后被地狱的酷刑折磨了三百年还在顽抗，您确定他们会放过陛下吗？况且历史上，只有掌握实权的君主才主动发布罪己诏，这叫浪子回头，要是君主向已经起兵反叛的臣子认错，这叫投降。”

“可是，”天帝犹豫地说，“夕岚她当年也犯过错，为什么她能成为巴赛丽莎呢？”

“她虽然有错，但两百年前她劝说北风之神在死前放弃复仇，拯救了众多生灵，现在又收容难民，建设工程，阻止战争，大赦天下。你看看那个拥有紫电长风两把神剑的战狂是怎么给她写情书的！”，接着，他背诵起了文心（吾夷）写给夕岚的诗。

……

北有雪神，昔辞昆仑。

弥灾生物，隐秽除尘。

天之骄子，不眷周室。

泽惠四海，行迹八荒。

凇失倩影，雪匿芳踪。

迁延迟暮，态有遗妍。

银铃乍惊，万籁俱寂。

谁与比高，唯有洛神。

巧笑回眸，轻云蔽月。

跬步飃飖，流风回雪。

宋玉呓语，梁鸿垂涎。

万美尤物，人神共怜。

寒不厉兮，霏霏之雪。

妖且闲兮，雪之霏霏。

天帝听得都呆住了，通古接着说“天之骄子，不眷周室。他在第三次劝夕岚成为巴赛丽莎的时候说，不是她因为巴赛丽莎的称号而高贵，是巴赛丽莎的称号因为她而高贵。宋玉呓语，梁鸿垂涎。宋玉梁鸿可是不近女色的高洁之士，仅凭外表美丽是不足以让他们倾倒的。要是陛下还不明白为什么，看看下面这句。谁与比高，唯有洛神。洛神是洛水的水神，很可能指的是水王太息，她严守法度，乐善好施，惠及天下，就算陛下在下达罪己诏后没有被削弱，又能有什么办法和水王太息争夺民心？”

天帝抽出天问剑指向水王国的方向，冷笑道“原来，困住我手脚的锁链是这个看似心慈手软的妇人啊！”可他看看左右，又哀叹道“可惜，没有人能助我脱困。”

“怎么会没有呢？”通古说，“那些犯了死罪无法被赦免的贵族、奴隶主和战犯，还有那些因为和平条约而失去用武之地的骑士，这些人要么有钱粮和智慧，要么有武功和勇气。陛下只要礼贤下士，给予他们在其他人那里得不到的赦免，所有人都会拼死一搏，只要上下同欲，百万一心，就算坠入地狱万劫不复，也总好过在监狱里追悔莫及，您知道曹爽向司马懿投降后的经历吗？”

天帝终于下了决心，将战争计划全权交给通古，但凡天帝早这样用人疑，早点用通古先生的计策，不说把吾夷彻底击败，至少也能打个有来有回。他在等待战争方案的时候，用锤子在石头上一点点凿出一座石像，那是一头负伤垂死的狮子。石狮雕像长10米，高3米，背上插着已折断的矛枪，表情异常痛苦，两只前爪疲软垂下，生命危在旦夕，但依然按着标志着天帝紫桂图案盾牌和守卫的长箭，头顶前方是周天教的十字架，捍卫着它的使命与尊严。这个雕像抄袭了地球上的艺术品，正版是为纪念地球历史上1792年法国大革命中的瑞士雇佣兵，为了保护路易十六及其家族，786名瑞士雇佣兵面对潮水般涌向王宫的愤怒的民众，尽忠效命，不愿后退，短兵相接，最后全部战死。天帝知道自己和帝国很可能会遗臭万年，身为君主的他可以背负贪婪暴虐的骂名，但他不想让别人认为他愚蠢软弱。

天帝还记得五百年前第一次见到夕岚的情景，那天身为白人部落盟主的夕岚抓住了许多地龙却不会驯服，于是悬赏重金招募驯兽师，当时只有13岁的少昊谎称自己已经成年，勇敢地爬上了2吨重的地龙，在一番殊死搏斗后，地龙最终向他臣服。战场上，他多次骑着地龙冲破敌方中军大帐，夕岚问他要什么赏赐，他只要更多的奴隶、财宝和勇士。直到夕岚抓到了能够翱翔的飞龙再次重金招募驯兽师，已经富可敌国的少昊竟然选择骑着飞龙跳下悬崖，又是一番殊死搏斗，他成为了世界上第一个飞上天空的人类，夕岚对他封无可封，赏无可赏，只能推举他成为国王，最终帮助他登上天帝的至尊之位，一度将整个世界纳入统治范围。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周天城的圣殿依旧矗立于七丘之上，只是当年一起约定征服世界的两个伙伴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夕岚在拯救了他的帝国后心灰意冷，她在离开周天城时曾对天帝说:“若四海倾陷，吾当相避于神州。”。如今，夕岚再次说服了想要对天帝复仇的恶魔和蛮族，可一个需要被世人宽恕的罪人还有资格被称为天帝吗？

“如果我在驯服飞龙时失手摔死，就是夕岚姐姐心目中永远的英雄了吧？”天帝抚摸着受伤的狮子，习惯说谎的他流下了几滴真诚的泪水。